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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种很矛盾的情绪，你一边说服自己，有些过往应该深深埋葬，永不提起，一边又极度渴望，能有一个，和你一同经历过这些过往的人，在某个深夜，把酒长谈，把那些陈谷子烂芝麻，好好挖出来晒一晒。
对于龙三来说，在他成为一方强龙之前，那些经历，几乎没有一个活人共同经历，而这么多年物非人非，大家的形貌都变化了几千种，再遇故人，剩下的，也就只有尴尬了。
所以，他再次看到林语的时候，用了好久，才反应过来，他就是当初的那个少年。
而对于林语来说，龙三从外貌到气质，没有一点和当年一样，他始终都不敢确定，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当年，容家的那个小哥哥。
“那……他……他们……后来呢？”
龙三努力的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词语，来让林语把这些话继续说下去，可惜，他从没有一个时刻，像现在一样词穷。
这显然不是个认亲的好时刻，而对于龙三而言，故人相认，莫过于剖腹剜心。
林语没有理会他，兀自陷入了自己的深思之中。
“我已经十几岁了，对于生活，却还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，什么都不懂，容老师和宋阿姨，他们就像多养了一个孩子一样，什么都教给我，最后，还帮我联系了学校，让我能考上燕华。”
“对了，他们家还有一个小哥哥和一个妹妹……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……小橙子，要是……现在应该和邦妮差不多大了……”
林语说着说着，突然觉得很悲哀，自己的每一段回忆当中，都藏着一些，自己不愿意回忆起的东西。
而不知道为什么，他每一段看上去平稳的日子，最终的结局，都那么难以言表。
他支支吾吾的，把剩下的话说完了，自己却有些难以抑制的，想要哭出来。
当然，此刻最为激动的，还是旁边的龙三，终于有一个，和他一同经历了当年的人，能把过往一点点道出了，可惜，此地无酒无茶，只有漫长的死寂，还有无奈的绝望。
“三哥，怎么了？”
这间墓室本就不大，两边都是和刚刚一样单调的装饰，走过之后，就是一段产出噶很难过的岔路，不知道该往哪走，自己又有些累了，安倱放下了盛爻，转过头，就看见了表情十分扭曲的龙三。
“没什么……快到了，前面就是方良在的地方了。”
在他们身后，洛朗阴沉着脸，看着奄奄一息的小石头，转过头去，对着凡帕尔说，“你先帮我把他治好，后面的事情，我多帮你一点。”
“我为什么要救他？”
洛朗低着头，把一块暗红色的石头丢了过去，“之前在海南找到的东西，对我用处不大，但是，你应该有用”
“好魄力。”
凡帕尔掂量着那块石头，脸上露出了极为欣喜的表情。
“为什么要救我？”小石头轻轻的问。
洛朗没有说话，把他轻轻放在了地上，凡帕尔轻身飘了下来，静静地，在他身边开始了吟唱。
“老约翰跟了你那么久，你都可以把他当做祭品，我……我又算什么？你的计划呢？”
小石头看着洛朗的背影，静静地问着，却好像并不在找一个答案。
他那么努力的想逃出这个计划，逃出去之后，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，可对这个计划，他又是在么有洛朗那样，深厚的执念。
他想着还在柔然的时候，老约翰的下场，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了。
——那是安倱彻底出逃，而邦妮他们又捕兽控制的时候，洛朗随手摔了一个花瓶，老管家无声的出现，飞快的收拾了，就准备下去了。
不过他突然发现主人的眼光似乎锁在了自己身上，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，也就没走，安静的站在那，等了很久。
等到他觉得自己似乎该下去了的时候，洛朗终于开了口。
听完他没有说什么，只是极郑重的，向洛朗行了礼，然后，带着花瓶的碎片，退了下去。
他走之后很久，大殿里都没有人再过来，洛朗可以一个人，慢慢的和神进行交流。
却也让他无比空虚而孤单，这些人啊，行动真是，有够慢的。
他摘下了自己脸上的眼镜，狭长的眼中有些许阴狠闪过，不自觉的，镜片居然被他握碎在手里，碎片扎进肉和骨头中间，鲜血一滴滴留下，打湿了地面的羊毛地毯，像是盛开了一两朵，妖艳的荼蘼。
花开荼蘼，人至暮秋，他的时间，似乎，不多了呢。
歪靠在椅背上，他睡的很沉，很沉，身后彼岸花默默穿透了影子和毛孔，长长地垂落下来。
梦中突然惊醒，世界，却只剩他一人，他四处打量，突然有些心安。
至少，手里的玫瑰还在，可以聊以慰藉，一低头，花又没了。
他挪开目光，花又在余光里出现了一会，再低下头，又没有了。
阳明先生一定很开心，未来看此花时，此花可以不归隐，既来看此花时，此花偏偏就归隐。
倒是苦了身后的一众侍女，动辄被打骂欺辱一番，不甚凄苦。
洛朗颓然地把那盆花扔在了一旁，蜷缩在他硕大的椅子里。
这时候门悄悄地开了，老管家走了进来，跪在了地上。
“洛朗，我，我没有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洛朗扬了一扬手。
“我知道了，您，保重自己。”
老管家默默地退出去，有些悲哀的，长叹了一口气，准备去领自己的惩罚。
却听见里面传出一声，“老约翰，你进来吧，陪我呆一会。”
他灰白的脸上好像一瞬间有了光彩似的，静静走了进去，跪在地上，伏下头，等待着洛朗的下一条命令。
“你上来吧，陪我呆一会。”
老约翰默默走到椅子下面，跪伏在洛朗的脚下，轻轻地吻了他的脚面，然后抱住他的双腿，默然无话了。
就像一只年迈的老狗，静静地陪着老主人烤火一样。
可惜壁炉在远远的前方，再热的火，传到这，温度也没了。
“你起来吧，陪我呆一会。”
洛朗又一次发话了，拎起老约翰的领子，把他放到椅子一侧，然后蜷缩在了他的怀里。
微微有些发抖，“‘神’是个任性的家伙，我的祈祷不总是有用，祂真的爱世人吗？”
“当初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，好像我有选择一样。”
“可是被选定的人又不只有我，他们都是被选定的人呢。”
“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不接受我呢？”
“宁愿死，甚至不死不活，都不肯和我站在一起。”
“老约翰，你最好了，这么多年，只有你一直和我在一起。”
“你一直爱我对吧？毕竟，一条狗养久了都会有感情呢。我可是你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啊。”
“我也爱你呢，很爱很爱你。”
老约翰不能给他任何一点回应，因为当洛朗把手从他的背上拿离之后，他就瘫软成一团，倒在了地上。
洛朗微笑着把那颗红色的心脏扔在他身后的祭坛上，然后小时候的最后一点回忆也被抛离开了。
他终于成了计划里那个，“完美的候选人”。
可惜，老约翰这一次不能给他开一瓶香槟庆祝一下了。
他从几千万个孩子中被选中，结果来到这，连教皇面都不曾见过，是老约翰教他一切，从吃饭穿衣到皇家礼仪，从神学到各种其他学问，甚至人生中最为惶惑的青春期，还有所有不能为外人道的肮脏又神圣的事情，都是这个人。
虽然他而今脊背佝偻，满脸皱纹，花白的头发再怎么打理都还是一点点减少着。
但是从他松垮的皮肤下面，你还是能看到，他当年是怎样的风华正茂。
祭坛上发出一道幽绿的光，然后一行字缓缓浮现出来。
——神于寰宇之彼端降生。
“这次的祭品，终于有效了呢。”
“谢谢你，老约翰。”
随着那道光的降临，他又回复了年华鼎盛时期的样貌。
“你的生命，靠着多少人才能维系，少一个我，又怎样呢？”
小石头看着背脊略有些佝偻的洛朗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。